四影虎院新地址 百年衡山路上的这个潮流新地标,曾见证了“以笔抗战”的坚贞与不屈
原创 郎慕中 档案春秋
在有着悠久历史的衡山路上
衡山路8号创意园区
成为了新晋网红打卡地
该园区由美童公学水塔、盛家花园
以及两栋鲜明的当代建筑组成
吸引了时尚的年轻人、
不落风潮的阿姨爷叔们
纷至沓来各种花式打卡
衡山路8号-10号
美童公学水塔
美童公学
又名上海美国学校
此处校舍建筑
1922年建造于贝当路10号
也就是如今的衡山路10号
校园历史建筑
包括主楼、宿舍楼、水塔等
整体风格为清水红砖、白石檐口的
美国文艺复兴式建筑
美童公学旧址(衡山路10号)今貌
该建筑群被列为
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
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目前水塔广场区域已对外开放
已对外开放的水塔广场
鲜有人知晓的是
在抗战至暗时期
这里一度是日本侵略者的“魔窟”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
侵华日军进入租界
将美童公学作为
日本宪兵司令部特高科的驻地
1930年代衡山路10号远景,可清晰看到美童公学主楼、宿舍及水塔(上海市档案馆藏)
这里曾关押过很多爱国志士
及抗战情报人员
内部及周边禁卫森严
比“76号”更令人毛骨悚然
被称为人间炼狱
柯灵、许广平、陆蠡等
一批“以笔抗战"的文化界人士
被捕后就曾关押于此
那些铁骨铮铮
救亡图存的不屈岁月
也将铭刻在后人心中
1930年代衡山路10号及周边地区航拍
柯灵:留守孤岛 文以抗敌
柯灵原名高隆任,字季琳,著名作家、报人,著名散文家。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柯灵来到上海,面对丰富而复杂崭新的天地,开始了人生道路上新的历程。他先后进入电影界和新闻出版界,除参加进步电影活动和编辑《文汇报》副刊《世纪风》 、《大美报》副刊《浅草》等,还创作了大量有分量的电影评论、电影剧本、杂文、小说和散文。他思想敏锐,文笔犀利,为影坛和文坛称道。
青年柯灵
作为留守“孤岛”的爱国文化人,柯灵改变策略,采用隐蔽、晦涩的方式坚持开展斗争。为不引起敌方注意,形式上淡化抗日色彩,内容仍针锋相对,并采用民众喜爱的通俗文学形式,悄悄撰写编辑出版了《小说月报》《万象》和《乐观》等。
柯灵接替陈蝶衣主编的《万象》,是一本集时事、科学、文艺、小说的综合性月刊。采用28开本,封面彩色精印,编排别致新颖,与以往通俗刊物不同,给人以时代感和一种富丽的感觉。
1942年出版的《万象》杂志第一年第十期
除形式吸引读者外,柯灵邀请海上著名通俗文学作家张恨水、程小青、包天笑、周瘦鹃撰写长、短篇小说和借古喻今的历史、传说、“故事新编” 等,还独家报道了爱国影人英茵自杀和陈云裳结婚等内幕。
他呼吁全民抗战,抵制汉奸文化的侵蚀,针砭社会问题,发表各种形式的文艺作品,畅销一时。《万象》因此成了敌人眼中钉、肉中刺。柯灵也被日本宪兵列入黑名单,多次 “传询约谈、警告训斥”。他虽遭受迫害,却始终不屈,结果两度被日本宪兵队逮捕。
《万象》杂志
1944年6月,柯灵第一次被宪兵队抓进位于衡山路10号的沪南宪兵司令部,拘留一个星期,受尽酷刑,因“查无实据”不得不放了。1945年6月第二次被关入此地,《万象》被迫停刊。加诸柯灵头上的罪名有宣传破坏“中日共荣的友谊”等。
原来,日本宪兵队查实柯灵主办的《万象》杂志上,经常以曲折、暗示的方式,揭露日军在各地的暴行。比如,其中一个游记栏目叫“屐痕处处”,这个“屐”,就是日本人爱穿的木拖鞋,暗喻日军铁蹄到处践踏。
柯灵被关押在此地, 受尽鞭笞、老虎凳、电击等惨不忍睹、肉体折磨的酷刑。他在《遥寄张爱玲》中叙述道:“1944年6月和1945年6月,我两次被日本沪南宪兵队所捕。受尽武士道精神文明的洗礼——严刑拷打,还听够了被害者受刑时那种椎心刺骨的号叫声。京剧《文昭关》里描写伍子胥一夜间须发变白,我此时才有些亲身的体会。宪兵队在贝当路,人们谈虎色变,讳言其名。”
柯灵在狱中表现出可贵的民族气节,受尽严刑拷打,仍坚贞不屈,处之怡然:“耻于低首,不敢噤默,正义凛然。”
晚年柯灵
许广平:被捕关押76天
曾被沪南宪兵司令部批捕的还有鲁迅的夫人许广平。一般人可能会有疑问,她为何没有及早离开“孤岛”呢?真实原因是,她有责任保管鲁迅遗留下来的文物。她也不便托人保管,免得连累别人。
鲁迅、许广平与他们的儿子周海婴
许广平被逮捕也是非常突然,根据她事后写的回忆:1941年12月15日,她在霞飞坊的家中,突然被一群便衣逮捕,被推上汽车带进一处囚室。不大的地方挤着四十六七个男女囚徒,大伙像沙丁鱼一样排坐在木板上,条件恶劣。敌人十分凶狠,动辙引咎,就会引来严厉的叱喝,和木棍劈头盖脑的毒打,几个男囚被打得头破血流。
日军占领租界后,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逮捕许广平呢?起初许广平自己也想不透。经过审问,许广平才明白了,他们急于要知道中国文化人中的抗日分子的名单及其住址。
许广平在誊写鲁迅日记(1943 年11 月摄于上海)
敌人们以为许广平是名人,接触的人多,当然知道抗日文化人的下落;同时,她是女人,带着孩子,会很容易从她身上打开缺口的,于是欺、吓、哄、诱。
但是无论敌人使用怎样的手段,都没有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在被捕前,许广平为防备万一,已将朋友们往来的书信和地址、抗日团体的材料转移掉了。搜查时搜出几本旧杂志,上面有她写的抗日文字,是一时疏忽没有转移掉的;还有几本作者题赠的书。
她的“口供”始终是:前几年写过抗日文字,这几年已不写了;因为要带孩子,这几年已成家庭妇女,和外界没有什么接触;偶然收到朋友的赠书,都是从邮局寄来的,并不知道他们的住址。
敌人从她的“口供”中没有得到什么。没过几天,对方突然改变了审问的方式。当许广平的答复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时,前几天还“好言相劝”的军曹长突然变了脸,大喊一声:“你撒谎!”就猛力地打来几下耳光。
鲁迅致许广平的书信
他在许广平面前放着纸和笔,要她写供。许广平表示没有什么可写。军曹就大打出手:“全个头面的各部位都轮流被打遍了,耳中轰雷般响,眼前乌黑了一片旋又感觉清澈,像暴风雨前的晦暝交变似的。”许广平这样昏过去又醒过来,仍以沉默相对。敌人又改用皮马靴猛踢。许广平咬紧牙关,毫无表情,仍然沉默。
许广平在回忆文章中,这样写当时的心情:“没有尝过牢狱之苦的人是不容易理会到某些人为什么会变节,为什么会忍受不住痛苦的熬炼。我不敢说我能忍受,因为我也还是人,是肉体,不是钢筋铁骨。”
1946年,许广平和周海婴在万国公墓
在暴力未能奏效以后,凶残的敌人又对许广平施加电刑。遭电刑后的许广平,脸因挨打而全肿,大腿被踢而淤血结成累累硬块,全身鞭痕,两眼青紫得有核桃那么大,两膝因电流而各有一块烧焦的凹瘢,两腿已像折了似的支撑不住身子,胸部发闷,头晕胀痛,总想呕吐。
不久后,许广平被押往大桥监狱,其间还曾被移送到沪西极司菲尔路76号(今万航渡路435号)汪伪特务机关折磨审讯。这些时日,敌人没能获得切实的证据。直到1942年3月1日,许广平经鲁迅先生的日本好友内山完造出面保释,才被释放回家。
汪伪特工总部原址——极司菲尔路76号(今万航渡路435号)
这段76天的监狱经历,许广平在抗战胜利后写入《遭难前后》,于1946年的《民主》周刊上连载,并于次年由上海出版公司印成单行本……
陆蠡:以笔作枪 硬骨铮铮
陆蠡(1908—1942),原名陆考原,学名陆圣泉,陆蠡是他的笔名。他是著名散文家,在现代散文的百花丛中,有着夺目的光彩和独特的风格。他曾与巴金、曹禺等数十位作家一起,在抗议日本侵略的《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上签名,并立下“我们决不屈服,决不畏惧”的誓言。
1937年8月,吴朗西、巴金分别去重庆、广州筹建分社,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便由陆蠡负责。上海沦陷后,出版环境愈加险恶,陆蠡与文生社同人镇定应对,一如既往地编书、印书、售书。他广泛联系进步作家,并接待、掩护在沪的地下党员,为抗战文化作出了贡献。
陆蠡
几年中,陆蠡主持下的文生社在敌机轰炸中出版的书籍竟达数百种,还有十几种丛书。期刊《少年读物》因有抗日内容被强令停刊,他又先后主编了《少年读物小丛书》和《少年科学》等。其中最值得称道也最被日本人视为“眼中刺”的便是靳以的抗战题材小说《前夕》。
靳以是文生社重要作者,也是陆蠡的好友,他抗战爆发后去重庆,花了3年工夫写成这部以抗日救亡为主要内容的45万字小说。因当地出版印刷条件太差,就写信到当时还是“孤岛”的上海,征询能否在文生社出书。陆蠡满口应允,并寄去亲手设计的该书封面草图。
备受鼓舞的靳以赶忙发动亲友火速誊缮抄录,硬是将《前夕》从头到尾另抄了一份。然后又一页页装进20克的航空信封,先后装了200封,全部依次编号。为了防止敌伪检查扣压,发信和收信人都不断更换假名;而且经常易地分散投寄,每天只寄三五封,就这样边抄边寄。
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前夕》,1947年版
用了几个月的工夫,这部篇幅浩繁的书稿被化整为零,源源不绝地递往申城。陆蠡收到后,也采用流水作业,边加工编辑,边发稿付排,变零为整。最后编定为两册,居然顺利出书。
随着抗战局势的变化,文生社境况一天比一天险恶,《前夕》等抗日书籍的不断出版也愈发引起日本人的注意。1942年3月初,丧妻鳏居多年的陆蠡和张宛若女士喜结良缘。正当新婚燕尔,新人还沉浸在蜜月的愉悦之中,灾祸突从天降。
1942年3月,陆蠡和张宛若女士结婚
敌人抓捕陆蠡是蓄谋已久的。1942年4月,陆蠡发往西南的抗日书籍在金华被扣。日本宪兵队追踪到上海,查封了书店,没收了全部《文学丛刊》。4月13日,捕房查抄文生社,声称要找负责人,砸开书库大门,劫走存书数万册。
当天陆蠡正好外出,得知此事后,朋友家人劝他先躲一躲;但他却不以为然,认为自己身为负责人,社里有难不能逃避,理应前去据理抗辩,追回被抢图书,为社里讨个公道。当時陆蠡不顾胞妹的劝阻,孤身来到捕房,落入虎口,当即被戴上手铐。
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文学丛刊》系列书籍
第二天,索非(周祺安)等人到捕房打探,被告知陆蠡已被移解到四马路市警察局;到了市局,又说那是日本宪兵队要抓的人,此后虽经亲友一再打探,全力营救,但无力回天。而有关他的谣传却满天飞,一会儿说在苏州,在芜湖,一会儿又说遣送南京反省院。连通过在邮局工作的作家唐弢邮寄去的狱中日常用品和冬衣、被褥,也遭退回。理由是:查无此人。
第三天,陆蠡就此失踪,杳无音讯。明知凶多吉少,家人、同志、亲友们还是心存侥幸,希冀有一天他会突然归来。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仍然音讯全无。
一天,有位陌生人来到陆蠡家,一进门就交还一件陆蠡被捕那天身穿的大衣。对方告知陆蠡亲属,他与陆蠡关在衡山路10号内的同一牢房,彼此很熟。陆蠡受尽刑讯逼供,仍坚贞不屈,入狱数月后惨遭杀害。陆蠡生前曾嘱托难友,如有机会出狱请按地址到他家报个信,并脱下大衣交给对方,作为其与陆家亲属见面的信物。只有在这个时候,人们才不得不相信,陆蠡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陆蠡散文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