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淫家 图集追忆杨绛先生的百岁人生(组图)
昨日凌晨,著名女作家、文学翻译家和外国文学研究家、钱钟书夫人杨绛在北京协和医院病逝,享年105岁。
先生杨绛
“先生”这个称呼,放在女人身上,带着浓浓的民国味道。
与“普通男人”也能称其为先生不一样,能称为“先生”的女人都是不普通的,要有大学问、有风骨,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杨绛先生105岁,这也是中国近现代史的百年。她出生的时候,还是清宣统三年,清王朝的尾声。1岁时,是中华民国元年。38岁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55岁时,文化大革命爆发。
杨绛和林徽因是同时代的才女。“遇见她前从没想过结婚,遇见她后从没想过和别人结婚”——她与钱钟书童话般的爱情,甚至让后人忽略了她作为翻译家、文学家、戏剧家的才华。
先生杨绛
杨绛,本名“杨季康”,出生在1911年7月17日的北京,3岁时回到故乡无锡。
杨家是江苏无锡当地有名的知识分子家庭。这和同为无锡人的钱钟书家差不多,钱钟书的父亲是文史大家。
杨绛的父亲杨荫杭是维新派,美国大学的法学硕士。父亲对杨绛特别钟爱,因为她极为聪明,且爱好读书学习。
杨家是新式家庭,没有一点重男轻女。杨绛嫁给钱钟书以后,他的父亲有一次说,“钱家倒很奢侈,我花这么多心血培养的女儿就给你们钱家当不要工钱的老妈子。”
杨绛曾说,她是受父母师长的影响,由淘气转向好学的。
“爸爸说话入情入理,出口成章,《申报》评论一篇接一篇,浩气冲天,掷地有声。我佩服又好奇,请教秘诀,爸爸说:‘哪有什么秘诀?多读书,读好书罢了。’”
“我学他们的样,找父亲藏书来读,果然有趣,从此好读书,读好书入迷。”
她回忆父亲对她潜移默化的教育,通过行动让她体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古训的真正意义。
父亲京师高等检察厅厅长任上,秉持司法独立,坚持审理交通部总长许世英受贿案,被官官相护的北洋政府罢官。罢官后,还公开发表了长篇《申辩书》,申明自己的合法与司法总长的偏袒之嫌。
上海孤岛时期,杨绛也和父亲一样“固执”。她回忆,当时他们夫妇与陈西禾、傅雷、宋淇等同自愿参加“大东亚共荣圈”的作家、文化人泾渭分明,不相往来。
这一时期,杨绛已经开始写剧本,并在戏院上演。她给自己起的笔名是“绛”,来自“季康”的吞音。
戏剧创作让杨绛早早成名,别人介绍钱钟书,“这是杨绛的丈夫。”
承袭父亲,杨绛对独立和自由的追寻不仅仅表现在日本侵华时期。她说,有时“我这也忍,那也忍,无非为了保持内心的自由,内心的平静……含忍是为了自由,要求自由得要学会含忍。”
文化大革命时,杨绛和钱钟书都被揪出来批斗。忍受抄家、批斗、羞辱、剃阴阳头……种种对精神和身体的折磨。
年近60岁时,被下放至干校。让她去打扫厕所,她就把厕所擦得极其干净。没事的时候,坐在马桶上看书。
文革期间,钱钟书完成了古籍评论著作《管锥篇》,杨绛完成了西班牙著作《唐吉可德》的中文翻译。
从干校回来八年后,进入晚年的杨绛写了《干校六记》,记录了干校日常生活的点滴。写了长篇小说《洗澡》,讲述解放后知识分子经历的第一次思想改造,被施蛰存誉为“半部《红楼梦》加上半部《儒林外史》”。
钱家人忆杨绛:先生无锡话说得很甜很糯
图为钱钟书(左)、杨绛(右)夫妇看望著名女作家冰心。(资料照片)中新社记者 陈钢 摄
“就在前几天,我还说要去北京去看她。我在半道上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不相信。但越来越多的人来问我,我才知道,这次是真的了。”25日,江苏无锡,钱钟书先生的堂侄女钱静汝老人对记者这样说。
钱静汝连忙回家打电话向北京确认。
钱静汝说,钱钟书外甥女石定果在电话中说:“我在家里,也不知道,昨天才去看过舅母,她还好好的。”
钱静汝下午赶到钱钟书故居时,一路坐车恍惚间竟差点坐过了站。
钱钟书故居位于无锡市健康路新街巷30号,系钱家祖遗产业——钱绳武堂。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叔父钱基厚及子女曾居住于此,这里出了一屋子的文化名人。
下午,因为杨绛先生逝世的消息,记者在现场看到,许多外地来无锡旅游的游客都赶到这里凭吊。
今年78岁的钱静汝已是满头白发,在向记者回忆其与杨绛先生相处往事时,钱静汝几度哽咽。
“有的人说钱钟书很怪,但其实他们是最爱孩子的、最热情的。我小时候曾和他们在上海住过一段时间,先生平时还给我们讲讲小故事,这一晃已经过了很久了。”钱静汝说,杨绛先生的无锡话说得很好听、很甜、很糯,而且很多无锡老话,先生都记得特别熟,都能说出来。
“杨绛先生是非常坚强的,就像《我们仨》那本书写的,看着非常心痛,就是痛到心里面去了,才选择用很多梦写出来,女儿走在她前面,丈夫也离她而去,一个人把钱钟书生前的文稿整理出来。就是在(她)生命的最后还在奋斗,也没有怨天尤人,这些都是我们下一辈人学习的榜样。”在钱静汝看来,杨绛先生观察特别细腻,文字平淡从容而又意味深远。
中新网记者探访杨绛生活了近40年的寓所。图为位于北京市西城区的南沙沟小区北门。宋宇晟 摄
邻居回忆杨绛:最大的印象就是“生活很简朴”
25日下午,记者来到位于北京市西城区的南沙沟小区。据报道,从1977年搬进南沙沟小区,杨绛就一直居住在这里。
记者赶到时,已有三三两两的记者守在小区门口,还有记者在小区门前支起了摄像机。
顺着小区大门向里望去,是一排排或三层或五层的楼房。从外观上看,小区近年重新粉刷过。记者随即向出入小区的居民询问杨绛先生情况,大多数人表示只知道杨绛先生住在该小区,但没有过接触。
记者在小区门口采访了杨绛先生的邻居潘先生。他告诉记者,自己对杨绛最大的印象就是“生活很简朴”,“别人家都装修得很好,她家这么多年还是水泥地板,也不装修”。
潘先生说,杨绛平时和保姆住在一起,为人低调,近年来也很少会客。在他看来,杨绛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老太太”。
杨绛先生的百岁人生:最才的女 最贤的妻
杨绛与钱钟书
这“蔚然而深秀”的眉宇
杨绛最出名的身份是钱钟书的妻子。
钱钟书的天分、才学过人,成就也过人。以至于谦虚都是多此一举,杨绛曾转述解放前曾任故宫博物院领导的徐森玉的话:如默存者“二百年三百年一见”。
除了钱钟书,杨绛的生活圈中还有很多“名人”。清华求学时,朱自清曾是她的任课老师,对她的写作赞赏有加。钱钟书还没写出《围城》时,夏衍大赞杨绛的戏剧作品。
林徽因曾是杨绛夫妇的邻居。钱钟书在清华工作的时候,养过一只聪明的小猫。小猫长大后,经常和邻居林徽因家的一只名为“爱的焦点”的小猫争风打架。每到半夜两猫打架的时候,不管多冷,钱钟书就急忙拿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长竹竿,帮自己的小猫打架。
费孝通是在杨绛的感情故事中经常出现的角色。这位社会学、人类学殿堂级人物,没有追求到杨绛。为此,他到清华大学找杨绛“吵架”。认为自己更有资格做杨绛的男朋友,因为他们已做了多年的朋友。
费孝通和杨绛在中学和大学都同班,他当然不服气。1932年21岁的杨绛来到清华当借读生,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与钱钟书相遇。
青布大褂、毛底布鞋、戴一副老式眼镜。这是钱钟书给杨绛的第一印象,杨绛形容第一眼的钱钟书,眉宇间“蔚然而深秀”。
杨绛一生追随钱钟书,甘愿站在丈夫身后。杨绛曾说,她把钱钟书看得比自己重要,比自己有价值。
但她的才情并没被婚姻淹埋没,也没被才子丈夫忽视。
钱钟书的名作《围城》,1989年将要搬上银幕前,杨绛为表达主题写了两句话:“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杨绛曾解释,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围城”的含义,不仅指方鸿渐的婚姻,更泛指人性中某些可悲的因素,就是对自己处境的不满。
钱钟书很赞同杨绛的概括和解析,觉得这个关键词“实获我心”。
早在1946年的短篇小说集《人 兽 鬼》出版后,钱钟书就在自留的样书上写下:“赠予杨季康,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钱钟书还说杨绛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杨绛曾自己写文章说,她的“每项工作都是暂时的,只有一件事终身不改,我一生是钱钟书生命中的杨绛。”
她说,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工作,常使我感到人生实苦。但苦虽苦,也很有意思,钱钟书承认他婚姻美满,可见我的终身大事业很成功。
许多年前,杨绛读到英国传记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把它念给钱钟书听,钱当即回说,“我和他一样”,杨绛答,“我也一样。”
这段话广为流传,他们的爱情被看成天作之合,成就彼此,像童话一样完美。
一家三口。中间为杨绛与钱钟书之女钱瑗。后杨绛写书《我们仨》纪念。
只想贡献一生,做做学问
实际上,苦难也伴随了杨绛夫妇一生。外辱内乱、颠沛流离、亲人离散……整个20世纪知识分子该赶上的境遇都赶上了。
1997年,被杨绛称为“我平生唯一杰作”的爱女钱瑗去世。一年后,钱钟书去世。此时杨绛年近90岁。
杨绛开始翻译柏拉图的《斐多篇》,以逃避失去亲人的痛苦。
由钱钟书和杨绛的作品收入所得,2001年建立了“好读书奖学金”,设在夫妇二人的母校清华大学。
2003年,《我们仨》出版。
书中有个名段落:
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一九九七年,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未,钟书去世。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2007年,杨绛96岁,出版《走到人生边上》。这本书是关于自己对于命运、人生、生死、灵与肉、鬼与神等根本问题的思考。
步入百岁的杨绛,显出智者的仙骨。媒体配图的照片上,她总是银色的短发梳的光滑地背在脑后,有时带个*子,面庞有些消瘦,很白,爬满皱纹,一脸祥和。
百岁生日之际,杨绛曾接受了一家媒体的问答,但是以笔谈的形式。
回答“什么是您在艰难忧患中,最能依恃的品质?”杨绛说,我觉得在艰难忧患中最能依恃的品质,是肯吃苦。因为艰苦孕育智慧;没有经过艰难困苦,不知道人生的道路多么坎坷。有了亲身经验,才能变得聪明能干。
我的“向上之气”来自信仰,对文化的信仰,对人性的信赖。总之,有信念,就像老百姓说的:有念想。
她由此举例文革中,自己仍然坚信“人性并未泯灭,乌云镶着金边。”确信“灾难性的“文革”时间再长,也必以失败告终,这个被颠倒了的世界定会重新颠倒过来。”
在这篇问答结尾处,杨绛说,“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
细想至此,我心静如水,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过好每一天,准备回家。”
杨绛莫名其妙的红了,成了微博、微信的宠儿。网络上拼凑杨绛的“名言名句”,竟流传出“百岁感言”。浮躁的网友只想干了这碗鸡汤。
与之相反的是杨绛有篇散文《隐身衣》,能“隐于世事喧哗之外,陶陶然专心治学。”
杨绛曾对人讲起,一次父亲问她:“阿季,三天不让你看书,你怎么样?”我说:“不好过。”“一星期不让你看呢?”我答:“一星期都白活了。”
她说,钟书说他“没有大的志气,只想贡献一生,做做学问。”这点和我志趣相同。
杨绛谈人世间最理想的婚姻应该是什么样?
01 我与钟书
我第一次和钟书见面是在1932年3月,他身着青布大褂,戴一副老式眼镜,眉宇间蔚然而深秀。见面时,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订婚。”而我则紧张的回答:“我也没有男朋友。”于是便开始鸿雁往来,越写越勤,一天一封,以至于他放假就回家了。我难受了好多时。冷静下来,觉得不好,这是fall in love了。
1933年秋的一天,我给钟书寄了一封信,不巧被其父钱老先生看到了,老先生招呼也不打就擅自拆阅。后来钟书跟我说,老先生看到信后,对我大加赞赏。因为我在信中对老钱说:“现在吾两人快乐无用,须两家父亲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终不受障碍。”老先生边看边赞:“真是聪明人语。”
1935年春,老钱获公费留学资格,那时我还没有毕业,但是考虑到老钱从小生活优裕,被娇养惯了,除了读书之外,其它生活琐事一概不关心,尤其是不善于生活自理,处处得有人照顾。我就下定决心跟他完婚一起去英国。
多年前,读到英国传记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我把它念给钟书听,他当即回说,“我和他一样”,我说,“我也一样。”
02 我的丈夫钱钟书
钟书常自叹“拙手笨脚”。我只知道他不会打蝴蝶结,分不清左脚右脚,拿筷子只会像小孩儿那样一把抓。我并不知道其他方面他是怎样的笨,怎样的拙。
1972年的早春,我们从干校回北京不久,北京开始用煤气罐代替蜂窝煤。早起,钟书照常端上早饭,还有他爱吃的猪油年糕,满面得色。我称赞他能蒸年糕,他也不说什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儿。我吃着吃着,忽然诧异说:“谁给你点的火呀?”(因为平时我晚上把煤炉封上,他早上打开火门,炉子就旺了,这一次不是)钟书等着我问呢,他得意说:“我会划火柴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划火柴,为的是做早饭。
有位外国学者读了钟书的《围城》后赞叹不已,打电话说要见他。钟书在电话里说:“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很好,何必一定要去找下这个鸡蛋的鸡呢?”
我们在清华养过一只很聪明的猫。钟书说它有灵性,特别宝贝。猫儿长大了,半夜和别的猫儿打架。钟书特备长竹竿一枝,倚在门口,不管多冷的天,听见猫儿叫闹,就急忙从热被窝里出来,拿了竹竿,赶出去帮自己的猫儿打架。和我们家那猫儿争风打架的情敌之一是近邻林徽因的宝贝猫,她称为她一家人的“爱的焦点”。我常怕钟书为猫而伤了两家和气,引用他自己的话说:“打狗要看主人面,那么,打猫要看主妇面了!”(《猫》的第一句),他笑说:“理论总是不实践的人制定的。”
在牛津,我怀上孩子了。钟书谆谆嘱咐我:“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 只要一个,像你的。”我对于“像我”并不满意。我要一个像钟书的女儿。女儿,又像钟书,不知是何模样,很费想象。我们的女儿确实像钟书,不过,这是后话了。
在我住院期间,钟书只一个人过日子,每天到产院探望,常苦着脸说:“我做坏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我说,“不要紧,我会洗。”
“墨水呀!”
“墨水也能洗。”
他就放心回去。然后他又做坏事了,把台灯砸了。我问明是怎样的灯,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下一次他又满面愁虑,说是把门轴弄坏了,门轴两头的门球脱落了一个,门不能关了。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
他感激之余,对我说的“不要紧”深信不疑。我住产院时他做的种种“坏事”,我回寓后,真的全都修好。
钟书叫了汽车接妻女出院,回到寓所。他炖了鸡汤,还剥了碧绿的嫩蚕豆瓣,煮在汤里,盛在碗里,端给我吃。钱家的人若知道他们的“大阿官”能这般伺候产妇,不知该多么惊奇。
03 我们仨
钟书曾逗阿瑗玩,说《围城》里有个丑孩子,就是她。阿瑗信以为真,却也并不计较。他写了一个开头的《百合心》里,有个女孩子穿一件紫红毛衣,钟书告诉阿瑗那是个最讨厌的孩子,也就是她。阿瑗大上心事,怕爸爸冤枉她,每天找他的稿子偷看,钟书就把稿子每天换个地方藏起来。一个藏,一个找,成了捉迷藏式的游戏。后来连我都不知道稿子藏到那里去了。
每天临睡前钟书都在阿瑗被窝里埋置“地雷”,埋得一层深入一层,把大大小小的各种玩具、镜子、刷子,甚至砚台或大把的毛笔都埋进去,等女儿惊叫,他就得意大乐。女儿临睡必定小心搜查一遍,把被里的东西一一取出。钟书恨不得把扫帚、畚箕都塞入女儿被窝,博取一遭意外的胜利。这种玩意儿天天玩也没多大意思,可是钟书百玩不厌。
钟书曾经很认真地跟我说:“假如我们再生一个孩子,说不定比阿瑗好,我们就要喜欢那个孩子了,那我们怎么对得起阿瑗呢。”提倡一对父母生一个孩子的理论,还从未讲到父母为了用情专一而只生一个。
我们在牛津时,钟书午睡,我临贴,可是一个人写写字困上来,便睡着了。他醒来见我睡了,就饱醮浓墨,想给我画个花脸。可是他刚落笔我就醒了。他没想到我的脸皮比宣纸还吃墨,洗净墨痕,脸皮像纸一样快洗破了,以后他不再恶作剧,只给我画了一幅肖像,上面再添上眼镜和胡子,聊以过瘾。回国后他暑假回上海,大热天女儿熟睡(女儿还是娃娃呢),他在她肚子上画一个大脸,挨他母亲一顿训斥,他不敢再画。
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一九九七年,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未,钟书去世。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04 独留人世间
我是在父亲的引导下开始迷恋读书的,无论是中英文的都拿来啃,慢慢地读书成了我最大的爱好。一次父亲问我:“阿季,三天不让你看书,你怎么样?”我说:“不好过。”“一星期不让你看呢?”我答:“一星期都白活了。”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我早年翻译英国诗人兰德的诗句。
钟书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顾人,男不如女。我尽力保养自己,争求“夫在先,妻在后”,错了次序就糟糕了。
钟书走时,一眼未合好,我附到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呐!”媒体说我内心沉稳和强大。其实,钟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
2012年7月摄于三里河寓所 图片由人民出版方提供
05 一百岁感言
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
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细想至此,我心静如水,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准备回家。
在这物欲横流的人世间,人生一世实在是够苦。你存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挤你。你大度退让,人家就侵犯你损害你。你要不与人争,就得与世无求,同时还要维持实力准备斗争。你要和别人和平共处,就先得和他们周旋,还得准备随时吃亏。
少年贪玩,青年迷恋爱情,壮年汲汲于成名成家,暮年自安于自欺欺人。
人寿几何,顽铁能炼成的精金,能有多少?但不同程度的锻炼,必有不同程度的成绩;不同程度的纵欲放肆,必积下不同程度的顽劣。
上苍不会让所有幸福集中到某个人身上,得到爱情未必拥有金钱;拥有金钱未必得到快乐;得到快乐未必拥有健康;拥有健康未必一切都会如愿以偿。
保持知足常乐的心态才是淬炼心智,净化心灵的最佳途径。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这种快乐把忍受变为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胜利,这便是人生哲学。
一个人经过不同程度的锻炼,就获得不同程度的修养、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捣得愈碎,磨得愈细,香得愈浓烈。
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杨绛先生珍贵图集
妈妈抱着胖乎乎的阿季(杨绛)摄于上海,她那时一岁半。
1927年冬摄于苏州庙堂巷老宅的一张全家福。七妹杨桼、八妹杨必站在母亲两旁,小弟保俶站在父亲身边。后排左起为三姐闰康、杨绛、大姐寿康和大弟宝昌。
1935年,杨绛与钱钟书结婚,婚后同赴英国牛津求学,之后生下女儿钱瑗。
1934年4月2日至9日,钱钟书从上海北来探望杨绛,两人在北平郊区周游。
新婚的钱钟书和杨绛,搭乘邮轮赴英留学。
钱杨夫妇与盛澄华(右)1938年在巴黎。
在翻译界,杨绛可谓大家。通晓英语、法语的她自学西班牙语,翻译了巨著《堂吉诃德》。1978年《堂吉诃德》中译本出版时,正好西班牙国王访问中国,邓小平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西班牙国王。1986年杨绛被授予西班牙智慧国王阿方索十世勋章。
尽管杨绛先生在文学和翻译上造诣非凡,但更多的读者还是通过《我们仨》这部书才逐渐了解她的。作为钱钟书先生的夫人,钱瑗教授的母亲,且不说她在事业上和生活上给予丈夫及女儿莫大的支持,最令人动容的,是当钱瑗和钱钟书相继离开后,杨绛忍着巨大的悲痛,继续完成女儿和丈夫的遗愿。
1941年夏,为维持生计在上海当小学代课教员的杨绛,业余创作剧本。
钱瑗生前曾打算写同名的《我们仨》一书,还起好了写作大纲,然而却因为早逝未能如愿。为了满足女儿遗愿,杨绛以她的视角写出了《我们仨》,内里充满对亲人的深情追忆,读之令人恻然。
钱瑗从英国留学归来,一家人重又团聚。
钱钟书一家彼此间情感深厚远远超于常人,在杨绛笔下是“最平凡不过”又“不寻常的遇合”。“我们仨,却不止三人。每个人摇身一变,可变成好几个人,”杨绛在《我们仨》中这样形容三人之间没大没小的亲密关系。
杨绛在中关园宿舍。
有时,杨绛是家中的“主心骨”。钱钟书常“做坏事”:打翻墨水瓶染了房东家的桌布,砸了台灯,弄坏门轴,杨绛说一声“不要紧,我会修”,他便放下了心。
钱钟书与杨绛在北京三里河寓所院里散步。
杨绛同钱钟书一样,对名与利看得很淡,不爱应酬,不爱宣传,只希望能有个安静的生活,闭门谢客,一心一意地读书写作。
杨绛在家接待清华“好读书奖学金”获奖同学,她说话幽默,逗得大家直乐。
杨绛的老街坊严欣久说,杨绛有一个铁律,绝对不贺寿。如果是很熟的人,她就笑着说,那你们替我吃碗面吧。渐渐地,大家都遵循老人的意愿,不再为她贺寿。有的人买了一束花,就插在她家门口信箱内,将祝福的话写在卡片上,避免直接敲门打扰老人。
“剩了我一个!”2003年岁尾摄于北京三里河寓所。
杨绛与钱钟书一生隐身于书斋,遨游于书中的世界。(图文综合新浪网、新华网等)